一
四月天，孩子脸。昨天还是阳光灿烂，今天就成了阴雨连绵。天气的压抑感使田自强内心的愁云又浓厚了几分。作为某农科院所的学科带头人，四十出头的他在科研上小有所成，同事、学生也对他敬爱有加，但回到家里，“贴心小棉袄”却总能给他的生活添一点“堵”。
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，田自强随手翻看着报纸。女儿已然成年，进入了国内顶尖的农科院校学习，本来颇为高兴自己“后继有人”的田自强，却突然得知女儿要转专业。
田自强还在苦恼怎样和女儿沟通，就看见一个扎着马尾，高挑的身影轻快的掠过眼前，不是田垚又是谁。女儿的“忽视”，让田自强有些不舒服，张口叫住了田垚。
田垚转过身，小嘴一撅，“干嘛呀，老田~”
“出门都不和我打招呼吗？”田自强轻咳一声回应道。
“爸爸！我要出门参加同学聚会了。”田垚相当恭敬的打着申请，下一句却揶揄起来，“老田~您是专门坐这儿等我呢吧！”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田自强无奈。
“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。”田垚把自己丢进单人沙发。
“我想过了，转专业的事，我不同意！”
“凭什么？”田垚倔强的回应。
“凭你爸我，看得出你转专业是冲动！”田自强折起报纸放在一边。
“谁说我冲动了？老田，您看看我的同学，学财经的，学艺术的，多好，你再看看我！”说着说着，田垚有些激动的直起身子。
“你怎么啦？学农不好吗？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，多接地气！”
“问题就是太接地气了，很low好吗？”田垚两手一摊，学着同学家长的语气说道“垚垚呀，亏着你是城里孩子，乡下孩子打小就在地里干活，种地这种事还用学？”语气和田垚搭配的大白眼让田自强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这些人不了解情况，你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，不然爸爸和爷爷那么多年白干了？”
“好，我懂，可是您看看别人，敲敲键盘，成果就出来了，且不说我一个女孩子，你和爷爷在田里受的罪还少吗？”
“垚垚，你觉得搞金融、学艺术的轻松，那是你也不了解别人的情况！选专业要慎重，喜不喜欢更重要，不要总在意别人怎么看！”
“你怎么就肯定我喜欢学农？”田垚嘟囔着。
“起码你有兴趣，小时候爷爷送你的农科标本、模型，这么多年，也没见你扔了啊！”边说，田自强边慈爱的看着女儿，似乎在观摩一个杰出的科研成果。
“我只是单纯的念旧！”田垚看看时间已经不早，抓起包就走，“哎呀，要迟到了……再见！”
“我还没讲完！”
“回来再说！”
“爷爷那本日记呢？”田自强本想叫住田垚，问问前两天让她看的日记看了没，但只收到背影里传出的一句话，“茶几上，自己找吧！”
田自强无奈的摇摇头，想着既然要等女儿，不如看看自家老爷子的日记打发时间。时钟在循环往复的工作，田自强在那熟悉的笔触间慢慢进入了梦乡。
二
熟悉又陌生的稻田，偶尔从身边走过几个穿着工装的人，碎石路边矮墙上写着 “保证国家的，留足集体的，剩下都是自己的”，田自强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意识到，自己在做梦。可是，阳光照在身上，暖暖的让他不想醒来，就这么傻傻站着，直到肩上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。
“小伙子，我看你在路中间站了好久了，是不是迷路了啊？”田自强回过头，对上一个厚厚的镜片，这张充满学究气的脸有些熟悉，正当他打算在“数据库”里搜索这张脸时，那干燥的嘴唇又动了“这儿是XX所的试验田，你是来找谁吗？”
听到XX所，田自强忽然明白了些什么，试探性的问道：“大爷，有没有一个叫田茂根的啊？”
“哦~有啊？”大爷扶了下眼镜，上下打量了一下田自强，“你是新来的实习生？”
“是！”田自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。
“跟我来吧！”大爷就这么向前走去，田自强边跟着边猜测着大爷的身份。
拐过几个弯，大爷在田埂边停住脚步，喊道：“小田啊！我把你学生带来啦！”。随着他的呼唤，从田里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，这张脸一如田自强印象中的模样。他突然有些感触，眼神躲闪了一下，在心里暗叫一声，“老爷子~”。
田茂根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不寻常，走向大爷。“您来啦！我的学生？谁啊？”
大爷指向田自强，田茂根这才望过来，瞬间的对视，田自强有些紧张。
“你这个地方偏，他迷路了，我就给带过来了。”
被两道目光一起注视，田自强更加不自在，挠挠头，尴尬的说：“谢谢大爷！”
田茂根用带泥的手弹向田自强的脑门，“什么大爷，这是王教授！”
田自强眼前的“大爷”忽然和某位学术大牛重合了，不由惊到：“您就是研究水稻插秧机的元老王教授啊！”
田自强的惊叹却让田茂根的脸僵了僵，有些愧疚的说：“说到插秧机，教授，那篇论文发表了，但您的名字还是被隐去了……”
王教授摆摆手，“论文是整个团队的成果，只要能发表，能为民所用，有没有名字不重要，这不是你们的错。”田茂根没回答，“好啦，人送到，我先回去了，你们忙，不用送。”
田自强望向王教授略微佝偻的身影，有些辛酸。他知道，后来王教授的名誉被恢复了，但在此时王教授表现出的胸怀和操守，让他敬服。
没等田自强多想，田茂根的“泥印脑瓜崩”又招呼了过来，“别走神啦，我们在试验带土小苗插秧机，一起来！”，田自强闻言，蹲下身就开始卷裤脚。
田茂根哈哈一笑，说道：“不错啊，一看就下过田。”田自强有些腼腆的回答：“跟您学的。”说着，指向田茂根虽然卷起，但仍布满泥点的裤腿。
田茂根点点头，“观察细致，表扬！咱们搞农业研究的，可离不开大田啊，到了田里才知道农民需要什么，咱研究的东西好不好用。”田自强附和的点着头。
田自强和田茂根一脚深，一脚浅的挪动到实验员身边。却立刻听到实验员的抱怨，“什么？20多还是没人接受？”
他不解的望向田茂根，田茂根解释道：“日本的原技术每亩投入上百元，太高，改进之后，不超过30，但现在一个农民的年收入就100多，还是承受不了。”
“这样下去，难道我们得等到农民有钱了，再推广这个吗？”
“不行，一定有办法把成本再降一降。”田茂根叉着腰，思索起来。
“现在要育苗，温室、秧盘都是必要投入啊！”
“也许，我们可以不用温室。”田茂根说道。
“啊？”这句话显然引来了惊疑。
“对，咱们是南方，室外的气温、光照就能达到要求。”田自强插话，收到了田茂根赞赏的目光。
“如果不用温室，确实是可以节省开支啊！”，“再找办法育苗，能成功吗？”，“不试试怎么知道！”，短暂的沉默后，实验员们和田茂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。
田自强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神情，无比感动。静静地看着，田自强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在变模糊，在后退……
三
一阵铃声响起，田自强缓缓睁开眼睛，发觉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。看看一边的沙发，翻开的日记后面，露出女儿的头发和下颚。
“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”
“早回来了，您梦见什么了，一直笑？”
“梦见你爷爷了，怎么样，今天聚会顺利吗？”
“恩，就那样吧~”田垚敷衍的答着。
“看日记呐？哪一段？”
“爷爷给我起名字那段。”
“想知道你嘴里那个土的掉渣的名字怎么来的？”
“你好意思说我，我这个垚字，没什么人认识，好歹有文化，你呢，自强……只有年代感！”田垚颇有些自豪。
“我是说不过你，知道爷爷为什么给我们起这样的名字吗？”
“让我们不要忘了脚下的土地呗。”
“不止，他是要我们不依赖外国，自主创新，自强不息；也是希望后人不要放松农业研究，躬身田间。”
“恩，爷爷用心良苦，我先睡啦！”
田垚拿着日记就往房间走去，“对了，日记我先拿着看看……好像，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“好。”田自强看看离开的女儿，又看看墙上祖孙三代的全家福，沉默不语。
他心里默默想着，也祈祷着，希望老爷子的影响力可以让女儿认清自己的道路和使命。
